这里是钢铁都市布尔诺的下层。
时间是深夜。
虽说是深夜，这里却并没有月光照下来。
不，这并不是说今夜乌云很浓，天空中没有月亮。
如果站在都市顶层向天上望去的话，一定能看到相当漂亮的月亮的，而且还会被月光温柔地包裹起来。
那真是只要想想就能让人感到满足的景色。
而这样的景色没有眷顾下层的居住区，就要怪那些规划这片区域的人了。
站在居住区的街头，只要稍微一抬头，就能看到大块大块的拼接钢板铺设在头顶，而蜘蛛网般密密麻麻的管道更是把仅有的一点缝隙塞得满满当当的，最终的结果就是——即使是白天天最亮的时候，这里也是一副日暮时分一样的景色。
既然白天都是这样，就更不要说夜间了。
只不过是明亮的月光，只不过是反射而来的明亮，想要突破本体都未能成功突破的屏障，简直是天方夜谭。
但这里并非是纯粹的漆黑。
因为这里有住户。
从钢板和管道开始占据这片天穹的那一天开始，这里的灯火就日益增多了。现在更是只要不是白天上工的时间，这里的灯火就没有断过，直至夜晚熄灯。
甚至熄灯之后也会有星星点点的灯火闪烁在黑暗中。
比如这所平凡到不起眼的房子。
在城市已经入眠的时间点上，这所房子小小的窗户里透出了如墓地中的磷火般的灯光，以及年轻的讲话声。
“你还不打算去睡吗？明天可不是休息日哦。”
说话的是一个在灯下翻着书的少年，大概十三四岁的无徵种。
所谓无徵种，就是指那些在外表上没有明显特征的种族。
在浮游大陆群上，种族大致分两类：如豚头族、翼手族一类有着明显异于人类特征的獠牙、鳞片或者翅膀的多数种族，和如堕鬼族、食尸鬼族这样从外表上看和人类几乎没有差别的无徵种。
之所以这样分，是因为后者的处境问题。
因为后者总让人想起毁灭了“下面”的元凶——人类，所以在多数地区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排挤。至于布尔诺，大概是属于排挤比较轻的那一类吧。
“因为哥哥下个月就要走了嘛……”
“妹妹”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沮丧，又有点不舍。可尽管如此，依然不能掩盖那是一个比少年的声音更为年轻，或者说更为稚嫩的声音的事实。
“还有一个月呢，而且我只是出去旅行，又不是要去赴死。”
旅行——这是少年所在种族的一个习俗。
如果是男孩子的话，就要在十四岁生日当天离开自己的故乡，按照一定的路线旅行一圈后再回到自己的故乡，以证明自己已经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了。在少年所在的一脉中，曾经有一段时间路线是一定的，不过升上天空之后因为种族分散等种种原因，逐渐演变成了在周边的浮游大陆上进行巡游。
对于他们一族来说，这是某种意义上的成人礼，也是一种属于强大一族的傲慢——曾经是地上的王者，即使孤身一人来到天上也不会有所畏惧。
“可是有一年都见不到了！”
“妹妹”用漂亮的眼睛看向少年，眼中比刚才还多了一丝埋怨。
“只不过是一年而已。我们又不是和豚头族或者绿鬼族那样是短命的种族，一年在我们的一生中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长吧。”
这也是真的，豚头族的一生只有不到三十年，如果是少了一年的话应该会很心疼，但是少年所在的种族一生甚至能超过千年，加上从十四岁开始身体就具有“维持在一生的万全状态的作用”，一年真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。
“而且那家伙不是也说了，凡事都要向好的方向看。不过一年的分别，就可以让我们获得一个崭新的对方，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吗？”
“但是……”
“没有什么但是。如果说会出什么问题的话，你觉得那会是什么呢？找得出来的话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哦，当然，在我的力所能及范围内。”
少年把眼睛从书上拿开，越过橙黄色的火苗看向对面的“妹妹”。
“这个……”
听到这个，“妹妹”想了想，然后摇了摇头。
“对吧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。”
看自己的妹妹这个样子，少年露出了太阳般灿烂的笑容。从火苗的另一边看过去，那张脸上同时具有着真实与虚幻的美感。
但或许是为了让自己的妹妹安心，他顿了一下，补充说：“那……我许个愿吧。”
“许愿？”
听“哥哥”说出这没头脑的话，“妹妹”似乎全身都举起了写着疑惑的牌子。
于是，“哥哥”对此作出解释。
“嗯。听说过这么个说法吗？如果有一定要回来的理由的话，路途中平安的可能性就会大大提升。虽说本身就不会有什么危险就是了。”
“那不是骗小孩的东西嘛。”
“可你就是小孩子啊。”
“不过差了四岁而已。”
“只是差了四岁，我们就已经差了很多了。我已经快具有‘万全的身体’了，而你还只是处在魔力积蓄状态的孩子；不管是知识、能力、判断力还是学习力，我都远远在你之上；而且最重要的是，我已经是帅得不得了的大人了，而你只是个会让人升起保护欲的小东西罢了。”
少年这么说着，伸手把书签夹在书里，然后抬手把书合上。厚厚的书本合上时，发出了沉闷的冲击声。
“真不知羞耻。”
听“妹妹”这么说，少年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，但因为时间已经是半夜了，少年只得一边忍着一边发出低沉的笑声，咽下去的笑声把他的脸都憋得通红。
同时，在少年的笑声中，“妹妹”的脸颊也慢慢红润起来，给她漂亮的脸蛋加了一份属于其年龄的可爱。
然后，她在全身完全变红之前开口打断了少年的笑声：“那……愿望是什么？”
听到这个，少年似乎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。
其实他的心中是有那么一两个愿望的。比如“我会在这一年间成个大人物，你在这段时间里变得更有女人味一点，等我回来娶你。”或者“我去给我们的孩子打下一片天下，你就趁我打天下的时候给我生个可爱的小宝宝。”什么的。
但这样的愿望一定会被当成笑话的吧，说不定“妹妹”还会因为自己拿她开心而生自己的气。
于是——
“饼干吧。”
“嗯？”
“饼干。就是平时带在身边当点心吃的那个。”
“我知道，所以到底是什么啊。”
“按照常规来看，我大概要出去一年左右，而你要在这一年之内学会饼干的做法，然后，我回来的时候给我烤美味的饼干吃吧。”
少年向“妹妹”如是解释道。
的确已经是许愿的级别了。因为“妹妹”此前烤饼干的时候总是会把饼干在不同程度上烤糊，只能做烤糊的饼干自然不算是“会做饼干”的程度。而火候的把握又不是那么容易掌握的，为了做出“美味”的饼干，想必一定会花上很长时间。
“听上去就好难。”
“不然的话就不能称之为许愿了。”
“而且好不牢靠。”
“好吃的东西可是生物最大的动力源哦。”
“这有什么意义吗？”
“那是自然。不是有那么一个词吗——美酒佳人。如果想着有漂亮的妹妹为祈祷我平安归来而拼命练习做饼干，就会不由自主想要回来不是吗？如果想着还有为庆祝我回来而准备的美味饼干的话，那不是更是让人归心似箭吗？”
“去死啊，你这妹控。”
啊……最后还是被这么骂了啊。
明明都已经那么小心了，最后还是失了前蹄啊。
少年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有点懊悔。
不过这懊悔很快就消失了。
“那……说好了哦，如果我能做出美味的饼干，你就要平安出现在我面前哦。”
“嗯，一定。如果有美味的甜品的话，即使是神明大人也会坐在席前的吧。不过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个，已经不是能继续熬夜的时间了，睡觉去吧，大副。”
少年一边把书放回书架上，一边对“妹妹”这么说道。
“是，船长。”
这是少年教给“妹妹”的一个说法。
入睡就像起航一样，面向未知的梦乡，就像向着未知的星海前进一样，所以——大副和船长要起航了。
“晚安。”
少年看着被摇曳的烛光照亮的漂亮脸蛋，这么道了一句晚安。
然后，少年吹灭了灯。
黑暗侵蚀进这个空间的时候，少年和少女都已经进入了梦乡。
†
而后，从少年说出这句话起不过两个星期，这个都市便永远地从地图上消失了。
†
既已消失，就意味着不会再有了。
不管是这里的居民、建筑、风俗、特色、历史、文化，还是那些某些人宝贵的回忆和某些人想要珍惜对待的感情，都不会再有了。
自然，这里面也包含了少年未能成行的旅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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